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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家 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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盘山公路。夜。

宁杭把车停在一边,熄了火。

他伸了一只手在黑暗中摸出根烟,咔哒,一苗火燃亮一个红点。

左手边的车窗被他降下小半,冷空气温温柔柔地往里漫,多少也驱散了长途窒闷的空气。

后座一直沉睡的人呻吟了一声。衣物窸窣。

“到了?”

宁杭回他:“没。太冷了?”话音没落手指就已经夹着还剩一半的烟往窗外抛。“再等会儿,味儿散了我就把窗子关上。”

“没事儿。”万成刚醒,嗓音还有点哑,“到哪儿了?”

宁杭把车前灯打开。前面是个转弯,防护栏外面的灌木和树都白落落的。目之所及没有指示牌。

“刚过来的时候有个牌子,我忘了那上面写的多远了。”

万成以为是他累了,关心说得像抱怨:“你别开了,来睡会儿,反正外面下小雪。晚上多危险啊。”

宁杭把车窗关上。

“我不困。开慢点,没事的,早点到也好,你多久没回家了。我送你。”

万成不满地扯开了些嗓子:“逞什么能啊?过来睡。别还没被我爸揍死就自己先跑到阴曹地府报道了。我把靠背放下来,你过来。”

宁杭没反抗,把车前灯熄了,绕到后座去。

门开关之间又灌进了不少冷空气。

后座放平也还是窄,宁杭几乎是和万成紧紧抱着的,被子罩在两个人身上却游刃有余。

“你冷不冷?”宁杭问,“我把空调再打高点?”

“再高点你是蒸馒头啊?”万成没好气道:“早说你身子虚,你也不补不锻炼……”

“补了锻炼了。”宁杭难得地打断了他的话,“被你榨干了。”

万成一下子没了话讲,心中一团火不知什么颜色,烧的噼啪作响。

宁杭抱着他,揽住的人体依旧没什么温度。万成不说话他便也不说了。

2017年了。已经。

“杭,”万成唤了一声,“我多久没回家了?”

“16年。”

万成沉默着,圆寸搔得宁杭的手心有些痒。

宁杭继续移动着手掌,试图安抚他。万成这种体格魁梧的人流露出伤心面总会显得柔软得过分,让他不敢多做什么。

“我没真想过和他们断了联系的。”万成终于又开了话头,“我也没想到已经这么久了。”

“时间总是过得很快。”

“他们不肯理解我。我妈从来听不进去我的话,我爸他只想抱孙子。”

“嗯。”

万成静了一会儿,似乎觉得继续发泄不满是件无聊的事,索性转动着头蹭了蹭宁杭的侧脸,认命般说:“睡吧。明早到了有我们受的。”

“好。”宁杭还是温温柔柔的,语气中应当有的甜味却早已平乏成了白开水。

16年。16年了。

宁杭睡不着。他心里有许多事压着,思来想去也难以下个决定。他甚至想等万成睡熟了就悄悄回到驾驶座上,打开发动机,踩下油门,等车头撞破防护栏,然后他和万成和车就能直摔下山,如破烂的易拉罐般翻滚。

他和万成认识是在2001年。当时他为银行工作,审查企业借贷资质。万成是个小有所成的企业家,宁杭审查的对象之一。会面的当天没什么惊心动魄或者一眼万年的情节,宁杭就是完成工作,万成表面胸有成竹其实心底有些虚。两人交谈后宁杭公式化的给他模棱两可等书面通知的答案就离开,万成则靠在沙发里反复揣测记忆里对方表情的细节,试图推断出成或不成,结果想了几分钟也没个所以然。宁杭除了眨眼和说话,面部就压根没有过任何变化。

后来书面通知就下来了,审查通过,放的款也相当合他心意。万成想请他吃顿饭道谢,本以为那种机器人一般的人会拒绝,没想到得到的回复竟是相反的。

他和宁杭约在家颇贵的西餐厅,落地窗外的夜景宁静而繁华。两个人刀叉起落间谈的也都是公事,宁杭边听边给他些企业运转和生产之类的建议,相当中肯也中用。万成听得舒服,只觉得这个朋友他一定要交,无论是利益或是私心。

钱款来来往往,人情来来往往。宁杭还是那副说冷淡算不上冷淡,说热络也没那么热络的模样,直让万成心底对他们之间的亲疏程度没个把握,再热情点没好意思,要疏远又舍不得,便还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挂着。

转机是夏秋换季的时候。宁杭感冒了,鼻音听着明显,万成习惯了体己的场面话张口就来,等说完“怎么感冒了?喝过药了吗?”才反应过来不太妥,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妥,便哈哈笑了两声,画蛇添足:“看你身板这么单薄,天气冷了就该多穿点,不然老了有你疼的。”

两人这时正坐在茶餐厅里面对面,宁杭西装外面是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。

万成一说完就发觉尴尬,赶紧拿起茶杯喝水。

“喝过药了。昨天晚上突然下大雨,没打伞,淋着了。”宁杭的表情还是那么没什么颜色,口气也说不上来包含着什么感情。

万成赶紧跟着下台阶:“以后还是得常备把伞,病了多难受。”

空气又安静下来。

万成不是很能适应这种安静,觉得自己是时候谈工作上的事来引对方出声了,没想到后者却先他一步开了个新话题。

“万总想过老了之后要干什么吗?”

万成愣了一下。宁杭从来不谈私人话题,这还是第一次。

“大概就是养养花种种草,帮孩子带孙子孙女吧。”

“万总结婚了?”

“还没。”万成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问什么,心脏忽上忽下,又有些虚。“你结婚了?”

“没。”

玻璃上开始打上水迹,雨又下了起来,街景被扭曲成斑斓的油画。

万成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。

离别时万成说自己开车来的,送他,宁杭还是如以前一样婉言谢绝。万成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自己送他,显出些非做不可的意味,语气强烈得让宁杭的头往他这里偏了几分,片刻却还是说:“不用。我带伞了的,万总费心了。”

然后万成就看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把折叠伞,撑开雨幕,迈步向前。

这背影让万成深感郁卒。

宁杭一个人过得很好,不需要谁去嘘寒问暖。天气冷了知道自己加衣服,病了自己会吃药,生活作息规律,除非必要从不熬夜,饮食结构健康,会做家务,会自己收拾房间,遇到挫折也能很快振作起来,自己着手解决问题。他一个人就足够,仿佛身边再站着人就是多余,是累赘,是碍手碍脚。

万成想宁杭今年才25岁,踏入社会的时间还那么短,为什么就没有一点青涩或者毛躁能让他名正言顺的伸出手去扶一把。

等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,万成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口,吞吞吐吐:“你就没想过谈个女朋友什么的?”

那时宁杭的反应和说的话万成记得一清二楚。

“没有必要。”宁杭的语气毫无波澜,只是在陈述自我:“我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,这样对我来说更轻松。”

万成脱口而出:“一个人住着不害怕吗?”

“为什么会害怕?”宁杭有些不解,似乎对他这略显越界的追问并不在意。

万成知道自己失态了,连忙调整好了心态,不远不近地问着:“安全方面不担心吗?”

“担心。”

万成在这一瞬间心脏热了起来。

“所以我当初选公寓的时候就很关注这块,找的保全比较好的,自己家里也备的有工具和报警器,我也算是比较警惕的,一般不会有问题。”

那种郁卒感又卷土重来,将万成淹没其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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